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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日速遞：那個“羽毛球女孩”為何拒絕林丹？

2023-06-30 13:50:36 來源：個人圖書館-百年張裕88
6月8日，高考最后一門考試結(jié)束，成都樹德中學(xué)的一位女生林芷伊在媒體鏡頭前大喊：“我想打羽毛球！我已經(jīng)兩周沒有打球了?！彼倪@番話，讓羽毛球世界冠軍林丹注意到了，他在微博上發(fā)動全網(wǎng)去尋找這位“羽毛球女孩”，邀請她和自己一起打球，并承諾會承擔(dān)所有費用。人是找到了，但她卻拒絕了。日前她在接受采訪時笑著回答：“我其實更想留在成都和朋友一起玩。只是把羽毛球當(dāng)作放松的一種方式，打得也不怎么好?！边@番表態(tài)，在網(wǎng)上幾乎得到了一致好評：“拒絕這種事情真的很棒。”“是個正常人，她父母也是有素養(yǎng)的人。”“不盲從很好。”

和家里兩個孩子說起這事，他們都很難理解這一決定。我問：“那換作是你們，去不去？”他們異口同聲地大叫：“去！”

對于喜歡羽毛球的人，林丹幾乎是神一般的存在，連要到他的簽名都很難，何況是見面打球的機會？


(資料圖)

林丹打贏你是虐菜，林丹打輸你是讓著你，怎么都不是一個舒服的狀態(tài)。正常情況下，這種影響力更應(yīng)該像是一種溫和的，偏偏在這件事情當(dāng)中是一種無聲的強有力的壓迫似的，如果是我遇到這種，我真的會覺得是一種壓迫，不分對方是什么名人，只要是個名人即可。

這種對泛化權(quán)力的敏感、警惕當(dāng)然也不無道理，但也恰恰表明，人們是在權(quán)力構(gòu)造之下看待人際互動的，而這種權(quán)力幾乎又是無處不在的。這樣一來，他們既想要人格平等，但又覺得很難得到。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林丹是誰，那大大方方去就是了，管他呢！

林丹

還有一些人倒是認(rèn)可這是一個機會，但正因此，拒絕它是更難得的。為什么？因為這證明了她潔身自好，不卑不亢，不為名利所動。媒體報道的贊許，其實就隱含了這樣一個道德判斷，并因此認(rèn)為她為其他學(xué)生樹立了一個值得效仿的榜樣。

我們的文化特別鼓勵這種“本分”和“拒絕誘惑”——就好比獎勵你一個東西，你還表示自己不需要，仍然過自己的平常日子就好了。你小時候可能也接受過這樣的師長教導(dǎo)：別人給的禮物，哪怕你真的很想要，但作為一個好孩子，一定要拒絕。

在我老家的方言里，有一句俗語：“一客氣，一知己?！敝S刺那種不懂人情世故的傻瓜：別人只是跟你客氣一下，你還真不把自己當(dāng)外人了。因此，無論別人是假客氣還是真心好意，懂禮貌的人是絕對不能接受的。

曾聽人說起這么一件事：他小時候過年，上海的叔叔回鄉(xiāng)，聽說他期末考試不錯，很高興，說想帶他寒假去上海玩幾天，開開眼界，算是給他的一份獎勵。1980年代，對于崇明島上長大的孩子來說，這還是難得的機會，他本能地就想答應(yīng)，但他父母代他再三推辭了，事后和他說：你想去，爸媽以后代你去，做人要有骨氣，不能平白受人恩惠，麻煩別人。他怏怏不樂，但也只能接受。后來和我談起，他說，雖然長大后去了無數(shù)次上海，但不知為什么，那始終是自己心里無法忘卻的一個遺憾。

從小沉浸在這樣的價值觀里，人們會把這內(nèi)化為自覺的行為，說服自己“好事”其實是“壞事”，有自尊心的個體應(yīng)當(dāng)是不假外求的，這么一來，“接受”比“拒絕”更讓人不舒服。有朋友說：

我小時候也這樣被教導(dǎo)。我小時候就經(jīng)歷過一次，有人送我禮物，我想也沒想就接了，我媽媽事后說：“你當(dāng)時不應(yīng)該接受?！碑?dāng)時還有另一個小朋友也被送了禮物，他后來跟我說，他想不通，為啥他媽媽不讓他接，我就要接。當(dāng)時我聽了很受震撼，因為我從沒聽過違背父母意思的聲音。

前幾天去我伯伯家，他要給我一個大號玻璃杯，我下意識拒絕了，昨天回來泡茶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真的缺一個大號玻璃杯的。但是不管別人給我啥，我的第一反應(yīng)就是拒絕。我從小到大被稱“有主見”，但這幾年才后知后覺自己的選擇充滿著父母觀念的左右。

當(dāng)然，也有人認(rèn)為，那是以前，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才不會這樣，他們不想要的東西，應(yīng)該就是真不想要，不是不好意思。為什么不能是這孩子真的活得通透灑脫？跟林丹一起打球不一定有跟同學(xué)打球開心，也許她更看重玩得開心。如果對林丹無感，不喜歡他還那么麻煩跑一趟，那相比之下難道不是和死黨一起更開心？

一位朋友就強調(diào)：“喜歡打羽毛球，跟崇拜羽毛球明星，跟崇拜林丹想見到林丹，是三件完全不同的事?！北緛砭褪莻€人選擇而已，每個人有自己的節(jié)奏，那個女生想清楚了，自主拒絕，有什么不對？

微笑拒絕了林丹邀請的林芷伊

按照這個思路，其實關(guān)鍵之處在于她本人意愿，拒絕和接受都沒問題，也就是說，“只要她是自主作出這個決定的，那怎么樣都挺好”。我的另一位朋友就持這樣的看法：

我覺得這個小女孩拒絕的理由更寶貴。去與不去的抉擇在于她有“更重要的事情”就是要跟自己好朋友一起度過暑假，這里反映出的是決定的出發(fā)點是自己的意愿，評判的標(biāo)準(zhǔn)中，包含了個人價值在里面，而且占比還挺高。

外來強加給我的，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，都要經(jīng)過“自我價值”的評判。這樣的想法已經(jīng)很珍貴了，最后還付諸行動了，就更難得。

假設(shè)，將來林丹拿出更大的誘惑，甚至誘惑不變，孩子自己最終同意了林丹的安排，我也覺得是正常的，只要有過這么思想與行動的實際過程也是難能可貴的。

和其它解讀不同，這種看法看起來更加后現(xiàn)代：在個人自主選擇的前提下，想去就去，不想去就不去，沒什么好說的，也沒必要給不同選擇設(shè)定出什么意義來。在這一意義上，她的選擇不僅是自主的，也是自由的。

但如果是這樣，那怎么解釋現(xiàn)在一邊倒地支持她拒絕？如果她果真接受了邀請，輿論還會是這樣嗎？完全可以想象，如果她接受，至少那些稱贊她“有骨氣”、“不功利”、“潔身自好”、“不為名利所動”的聲音恐怕就消失不見了——稱贊她拒絕林丹邀請是“不盲從”，本身就暗示，如果她接受，那就是“盲從”了。

就此而言，她的選擇雖然看似是自由的，但社會上其實普遍認(rèn)為她拒絕才是“更正確”的選擇，這就是問題所在。

我當(dāng)然也不清楚她究竟是如何做出這一選擇的，同一個行為完全可以用相去甚遠的理由來解釋，我感興趣的是公眾的反應(yīng)：在這樣一件看似簡單的小事中，面對一個送上門來的機會，為什么支持她拒絕的理由如此之多，而贊成她接受的理由卻如此之少？

一位喜歡羽毛球的朋友說：“單純從打球來說，這當(dāng)然是個好機會；但我不想因此惹上麻煩。如果能私下和林丹交手就好了?！蹦敲磫栴}來了：究竟是什么，使得這從好機會變成了燙手山芋？

這里的一個關(guān)鍵之處在于：林丹的邀請看似是一個機會，但無論是他的身份（世界冠軍）、道德形象（曾經(jīng)出軌）、行為（公開喊話），給多數(shù)人的感受是負面的，只有少數(shù)人感受是正面的。

還有不少人懷疑他這么做的動機——一個出軌男，想邀請女高中生打球，安的什么心？是想洗白自己形象嗎？他有商業(yè)利益，是不是需要公關(guān)形象的曝光機會？很少人會想，林丹都已經(jīng)世界冠軍了，為什么需要蹭這么個熱度，他就不能單純只是想做點好事，來推廣羽毛球運動嗎？不論他的動機為何，這里最大的諷刺在于，林丹是整個事件中最大的輸家。

在這其中也能看到，人們在看待這一機會時，其反應(yīng)是深深嵌入在權(quán)力、道德和情感的話語網(wǎng)絡(luò)之中的，這就很難單純只是把它看作是一件好事。這里的吊詭之處在于，稱頌?zāi)贻p人“敢于反對世俗的價值判斷”，拒絕送上門來的好處，但這種拒絕本身也符合“世俗的價值判斷”，是得到鼓勵的。傳統(tǒng)價值觀和后現(xiàn)代理念，在此奇妙地合流了?！绊槒淖约盒囊狻笨此圃僬_不過，但卻被不同立場的人合理化自己的信念。

在這種情況下，所謂“自主”和“自由”的選擇，也許只是意味著自愿選擇順從社會規(guī)范。你可以自由選擇，但拒絕作為一種防御性反應(yīng)，更能得到公眾的普遍認(rèn)可。換句話說，個體要想獲得自由，恰恰要表現(xiàn)出對社會規(guī)范的遵從。

所以我們看到的，究竟是自主選擇，還是自主選擇的幻影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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